“如果真鸦真的全部由黑暗物种所统治。”我交叉起了自己的拟态双手,斜斜靠在了新到的沙发上,“那么他们内部的社交结构绝对是十分严密的。”
很简单,就如同我现在这样,我拟态成了人类,而并非真正的人类。
这所导致的就只有一个结果,我为了能够在这个人类主导的世界真正地活下去,只能小心翼翼成为人类,而且还不能让任何人知悉这件事。
即使是贝宁——
我在心中否定了她会背叛的可能性。
或许我并非一个人类的事情,可能这辈子也只会让贝宁一个人知道。
虽然粉红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如果是主动暴露身份。
恐怕我绝对不会有这么愚蠢。
“你以为我在那里待了多久?”
男人的眼神有点迷离,“我完全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为了向新日议会效忠,我放弃了原来的自己。”
费舍·克里斯多夫耸了耸肩。
“舍弃了原来的自己?”
坐在我沙发前的男人闭上眼几秒,然后又再度睁开。
那是与他原来的从容不迫完全不同的眼神。
懦弱,胆小,闪烁着微弱的善良的光亮。虽然他身上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西装,不过气质就像那些第一次穿着礼装去贵族舞会的穷小子。
原先镌刻在灵魂里的优雅,也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殆尽。
“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十年。”
费舍这样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恢复成那个从容不迫的男人的样子了。
只是几个眼神,就仿佛连灵魂都不同了。
“这真是,”我这才发现我一直摒着呼吸,直到这时候才放松下来,“我甚至不知道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不是真的你。”
“这点我倒可以保证。”
男人这样说,我和他都微微笑了笑。
“所以,这十年,你就逐渐融入了印斯茅斯当地的氏族。”
“是的。”
“通过入赘的方式?”
他对于我一下子猜中了他的方法似乎感到一瞬间的惊讶。
但是随即又释然了。
既然怀疑对面是一个以血缘为纽带的氏族群体,那么能够真正打入其内部的方法。
只要稍稍有点头脑的人就能想得到。
那就是进入那个血缘关系。
虽然是非人,但是这种血缘关系也并非完全牢固。
事实上,不管是著名的只会生出男性的牛头人也好,还是所谓只会生出女性的亚马逊氏族也好,通常在进行几代人的内部通婚之后,都会选择与外部的其他氏族甚至人类进行交媾以繁殖。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生殖隔离这种事情。
反正,这个世界上的非人,这种群体本身也十分奇怪就是了。
说不定如果我原先世界也有非人的话,生殖隔离这个词也不会出现。
不,可能人和非人之间会有另外的遗传学算法也不一定。
所以,即使费舍·克里斯多夫身为人类,也能够打入这个血缘氏族。
尽管不一定会让他知悉全部的真相,但至少不会更加排外。
而且其中可操作的空间也更多。
事实上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传说,即丈夫是人类,而妻子是非人。而在丈夫知悉了妻子的身份,又或者打破了一条当初定下的约定的时候,妻子就会带着孩子离开丈夫等等。
北欧就有妻子是龙女,每逢一月的某日就会去某座湖边,并且不让丈夫跟随。但是终有一日丈夫听信谗言以为妻子是与外人偷情,而在湖边看见湖中有龙游动,之后妻子知道了丈夫破坏约定,便带着变成龙的孩子离去。
即使是天朝也有画中少女走出画外成为妻子,最后却因为丈夫破坏约定而走入画中山水的深处不再出来的志怪传说。
而日本怪谈中最为出名的则是雪女,丈夫向雪女发誓不会说出见到她的事情,但是十几年后逐渐模糊了记忆以为那是一场梦境,便与妻子说出了雪女之事。而妻子其实是雪女所化,听到之后愤然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故事数不胜数,而且在不同地域都有流传,基本上是某种故事模型的互相套用。甚至让人怀疑是否确实有其根源。
总之。
入赘,是最好的办法。
“话说回来,虽然我是很轻易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我现在并不是人,思考的方式或许也会变化,“你倒是很干脆地和非人结婚了啊。”
每次躺在床上的时候,身边都躺着一只异物。
而且那异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
不知道会不会在夜晚啃噬掉你。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觉得恶心都是可能的。
“我已经不作为人而活着了,”
男人说,然后喝了一口茶,像是怀念什么久远的事,看着窗外,“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报仇无门,失魂落魄,要不是我所信奉的神不赞同自杀,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掉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
“对于像我、那个时候的我一样的人,来说,”他说,“已经不会在乎这些事情了。”
不管怎么样,如果在这个世界上。
我是人类而存活的话,我估计怎么也不愿意吧。
大部分的人对于非人来说,简直就跟肉块之于肉食动物一般。
在人类弱小的时候,它们都猎杀人类而活。但在人类突然崛起之后,它们的衰落也在于未能及时调整自己在食物链上的位置。
可是这都是大群体里的事情。
对于个人,一个人要孤身进入全是非人的小镇,压制本性扮演一个角色而不露馅十年之久——
费舍·克里斯多夫。
我原先以为他只是区区一个普通的被追杀的人。
但现在看来,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不过……如果事情按照这样下去。
他就不会是现在的他了。
“所以呢,”
我说,“在印斯茅斯发生了什么,让你从一个形如丧尸的行尸走肉,变成了现在这幅能够让人坐下来谈笑风生的样子?”
虽然我这样问了。
但是我其实很清楚答案。
那是一种没有形状且无可阻挡的力量,就像格雷诺耶*倒在刑台上的香水,能够缓慢地杀死一个人,然后让他从自己的遗骸上重生。这种力量的谈论者众多,但只有少数人真正拥有,如同鬼魅。
这种力量名为爱。
“你遇见了爱丽儿夫人?”
正当我为我自己的猜测沾沾自喜之时。
男人摇了摇头。
“不,不是她。”
“是她的姐姐。”
————
*格雷诺耶:小说《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的主人公。小说主要讲述的是嗅觉异于常人的主人公杀死少女并且用少女的体香来制作香水的故事。并且最后制作出来的香水。在主人公即将被处死之际,他将香水倒在手帕上并挥舞出去,激发了整个城市的欲望,并且让闻到的人就如同敬爱神一样敬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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